圣灵只在灵恩中工作吗?从传统圣礼看当代青年灵命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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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赖沐恩

近期阅读《基督教论坛报》刊登的圣经学者约瑟夫马特拉博士(Dr. Joseph Mattera)一篇文章:〈美年轻人为什么选择五旬节派教会?〉,身为在礼仪宗派中聚会的第二代基督徒,读后感触良多。

我认为,该文对于传统圣礼与圣传统的理解,似乎有些误解。在台湾的教会当中,许多基督徒甚至牧者,对高礼仪教会仍存有不少陌生与成见。许多人将礼仪崇拜视为「天主教式」,认为它的形式感过于严肃,缺乏「圣灵工作」或「灵性真实性」。然而,这样的观点其实忽略了传统圣礼中蕴藏的灵性深度与集体敬拜的力量。

当灵恩教会在全球年轻世代中快速成长,我们也需要诚实省思:传统教会是否真的无法提供灵性更新与属灵经验?本文试图从礼仪与圣传统的角度,厘清几个常见误解。

什么是礼仪崇拜?
礼仪崇拜,是以「仪式」为核心的敬拜方式。它的特色包括既定祷文、经文诵读、认罪文、会众应答,并且以圣餐礼仪为中心的崇拜结构。这种形式的崇拜自初代教会以来,已在大公教会延续两千多年,常见于天主教与东正教会。在新教中,圣公会与信义宗教会(虽然今日维持完整礼仪的信义宗教会已不多)亦承袭此传统,因此常被称为「高礼仪教会」。

这种崇拜模式强调教会集体参与、与历代教会的连结,以及透过身体动作(如站立、下跪、跪着领受圣餐)来具体表达信仰,且通常教堂的摆设比较复杂及庄严。

然而,在许多非礼仪教会背景的信徒心中,这样的崇拜方式常被视为过于形式化,甚至被误认为缺乏属灵的生命力与圣灵的同在。尤其当灵恩运动以更「感性」与「实时」的方式强调神的作为时,礼仪崇拜似乎显得沉静而遥远。

但这样的对比是否合理?崇拜礼仪是否就代表冷漠?我们是否太快将「圣灵的工作」狭义化为某一种敬拜风格?以下,笔者将试着厘清几个常见误解,重新发现传统圣礼中潜藏的属灵深度。

1.圣灵难道不在圣礼中工作吗?
许多人倾向认为,只有在情感激昂或神迹彰显之处,圣灵才真正同在;而仪式性的崇拜,则被视为缺乏灵性真实、甚至远离神的工作。但事实果真如此吗?

从历代教会的传统看来,圣灵的临在从未离开礼仪生活。在圣餐中,我们相信那饼与杯正是基督的身体与宝血。以圣公会为例,《公祷书》的祝圣文中诚恳祈求:「求你差遣圣神,使这饼和酒成为祂的身体与宝血。」这不正是圣灵隐密而真实的作为?

当我们在认罪中低头承认:「我们该做的没有去做,不该做的却去做」;圣餐礼时跪在圣坛前领受上主为我们擘开的身体、为我们倾倒的宝血──在这无声却庄严的时刻,岂不是灵命最深处的相遇?

2.圣灵的工作=不再跌倒?
马特拉在文中提到:靠圣灵胜过肉体。他认为五旬节派教会强调圣灵能帮助信徒胜过罪性与试探,带来真正的改变。许多因寻求摆脱成瘾、罪恶与内心捆绑的人,来到五旬节派教会寻求释放与更新。

当然,我并不否定五旬节派教会在许多生命破碎者身上的释放与医治事工,那些果效是真实且值得感谢的。但若将「圣灵的工作」与「不再跌倒」画上等号,恐怕连马丁路德都不会完全认同。因为拥有信仰并不等于信徒「不会跌倒」,也不代表此后即「有完全能力」选择「不犯罪」,甚至可能连想要「不贰过」都有其难度;这正是路德所说「同时是义人也是罪人」(参见《加拉太书注释》)。

历史上,加尔文曾参与(或至少默许)赛尔维特的处决;马丁路德在农民战争期间,虽曾对农民的处境表达同理,最终却严厉谴责暴力行为,并公开支持由贵族出面镇压。这样的转变,使他在后世引起不少争议。如果一厢情愿地认为拥有信仰就一劳永逸,而无视人性的黑暗面,恐怕连约翰福音中耶稣说要差遣圣灵「使你们想起我对你们说的一切话」的教导,也会被忽略。

3.传统教会缺乏「迫切祷告」?
许多人认为,相较于传统宗派,五旬节派教会以热切的代祷聚会闻名,常为个人、小区甚至国家迫切呼求神。这样的祷告生活固然值得肯定,但传统教会中的祷告同样不容忽视。

无论是祷文、应答式祷告,或圣职者的祝文,整个礼仪本身就是信仰群体共同向神祈祷的操练。这些祷告不只是文字的朗诵,而是圣灵引导下,教会「与众圣徒一同」敬拜的具体实践。

4.年轻人不会关心教义?
常有人以为年轻信徒只重视情感体验、不愿意深入教义探讨,这种观点其实忽略了许多年轻人对神学与理性思考的渴望。中世纪圣师多玛斯阿奎纳留下丰富的神学与哲学资产,至今仍启发信徒。教义不等于枯燥,它是信仰的脉络与基础。信仰既有感性的响应,也需要理性的深度,正如圣经是由使徒、教父、历代教会圣师共同用文字与思维传承下来的。

5.教义与灵性体验互相排斥?
很多人认为不应该追求教义(理性),因为会忽略情感与经验,因此认定现代的敬拜赞美、灵恩运动能够使人真实的感受、经历上帝,然而真的是如此吗?

教义与灵性体验并非对立。多玛斯阿奎纳不仅是神学大师,更是默观大师。而在天主教会中,也存在着接受并实践灵恩经验的群体,例如方言祷告在某些脉络下被视为个人灵修的方式。灵性实践若能在教义基础上得到引导与辨识,便能防止偏差,也更能深耕信仰生命。

个人信仰历程分享
笔者自身是在循理会长大,自然是在一个偏理性导向的宗派中培养信仰的。高中就读一所天主教中学的时候,全校在圣诞节都需参加弥撒,其中唱的〈垂怜经〉(Kyrie Eleison)令我印象特别深刻。

当时的我一方面感到困惑: 「不是因信称义了吗?为什么我们还要向上帝求赦免?」但另一方面也隐约明白:即使受洗后,我内心仍时常浮现邪恶的思想与错误的言行──就像马丁路德说的「同时是义人也是罪人」,老我的败坏从未停息。那么,我真的不需要再次向上帝寻求怜悯吗?

直到后来,每当走进教堂、在庄严的认罪礼中跪下,当会众集体诵读「该做未做、不该做的反去做」的认罪文时,我就会想到马丁路德在《小问答》里那句话:「我们应当敬畏、亲爱、信靠上帝胜过一切。」

对于圣餐,我一开始也只觉得是象征性的仪式。但随着年龄增长、接触不同教派的诠释,我开始意识到:将饼与杯视为基督的身体与宝血,不但没有违背圣经,反而更贴近经文。祂不只是象征性地「表示爱」,而是真的擘开祂的身体、倾倒祂的宝血,只为喂养我们。正如信义宗所说:圣礼是「可尝的上帝的道」,是透过具象的物质,让福音不只是被听见,更是被吃下、被实际领受的恩典。

结论

高礼仪派教会并不是将「礼仪」当作制式的规条,或得救的必要条件;相反地,它是信徒对上帝敬拜的一种深度「表达」。若有人认为传统教会是「衰退、僵化」、或「没有圣灵工作」的象征,其实这种观点源于近代理性主义对感性与灵性经验的压抑;而后期灵恩运动在某种程度上,正是对这种失衡的反动。

然而,从大公教会的历史与传统来看,理性与情感、仪式与经验,其实始终并存共融。无论是正教会或天主教,他们都拥有深邃的教理与思辨传统,细细探究,实则并未脱离圣经的核心教导。更重要的是,他们也能在这些传统中经历属灵的更新与恩典的临在。真正的复兴,不必建立在否定传统之上,而是在承传与深化中,寻得活泼的灵命连结。

备注:

1. 关于圣餐观的分歧与宗教改革内部分裂:

宗教改革时期,瑞士改教家慈运理认为圣餐中的饼与杯仅具象征意义,主张「纪念」是圣餐的核心功能。相较之下,马丁路德坚持圣餐中基督的身体与宝血「真实临在」,强调这是主自己设立并亲自赐下的恩典。双方在1529年马堡会议中无法达成共识,成为新教阵营分裂的关键事件之一。

2. 信义宗对圣餐的理解:

根据《马丁路德-小问答》,圣餐被定义为:真实临。在小问答的解释说:「我们主耶稣基督的真身体和血,在饼与酒中赐给基督徒吃喝。」

信义宗相信,虽然饼与酒的本质不变,但因着神的话与信心,基督的真实临在于其中,并透过圣礼施予恩典。这与象征说或变质说皆有明显区别。